而我独爱殿后回廊那对十六角形印度教石柱。石柱上雕刻着毗湿奴的形象以及关于他的神话故事,内容出自公元前10世纪和公元前5世纪的两部印度著名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据学者们猜测,它们很有可能来自被损毁的印度教神庙。 庙今不存,而石柱犹在。站在柱旁,抬头看东西塔的层层飞檐在蓝色天空下勾勒出的剪影,看白鸽日复一日在榕荫石板慢慢踱步或飞上殿檐。一千多年过去了,香火仍缭绕不绝,不舍昼夜。 无需在泉州住太长时间,你就会发现此地的剧种非常丰富,梨园戏、高甲戏、木偶戏、打城戏、南音……走在路上,不时可以见到宫庙门口贴张红纸,上面用毛笔毕恭毕敬地写着“某某某捐戏几晚”。那日闲逛西街,在妙因慈济宫门口就看到了类似的红纸,上写“郑辉腾捐戏1夜,4500元;蔡润狄笼吹1天,1600元……” 戏,自然是歌仔戏,而笼吹,则是发源和流传于泉州一带的鼓吹乐。更详细一点的,会把宫庙、神明、捐戏弟子、演出剧团的名字和演出时间也写上去,并在两旁写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类的祈福话。 事实上,泉州戏曲能呈现如此悠久又繁华的景象,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演戏酬神”这个风俗。信众认为,为感谢神明庇佑,除了献上丰盛的祭品和虔诚的礼拜外,还要演酬神戏,让神明也娱乐一下。据说最晚在宋朝的时候,就形成了这样的风俗,并延续至今。曾有学者统计,泉州城区内的神明包括各境主公在内一共有132位,如果算上郊区和其他县市的,一年里各位神明的生日能有150多天,酬神戏自然全年无休。 以南门外的泉郡富美宫为例,谢敬雄告诉我,闽南民间的王爷崇拜由来已久,供奉汉代儒臣萧太傅的富美宫更有“泉郡王爷庙总摄司”之称,向来香火旺盛、信徒广布,分灵遍及闽南、台湾及东南亚,想要捐戏还要排队,“很难抢到名额,有时排队要排到下一年。” 富美宫旁边是晋江,宽阔又平缓的河流在夕阳的暖光下静静流淌。从它的名字可以猜出它被命名的年代,正好是陶渊明所处的东晋。从富美宫出发,步行约1公里左右可抵灯荣路与田安南路交叉路口,此地称御淮古地,供奉守护渔民出海作业的“玄天上帝”。时值傍晚时分,宫庙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大门前一只通体发光的紫红色巨型充气拱门在夜幕下格外夺目。 丝竹之声来自主殿旁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当日正值“御殿玄天上帝周年庆典”,庙方特意从晋江请来埭头歌仔戏剧团娱神,虽然观众只寥寥三位老者,但演员的服装舞美无不精致、唱念做打绝不含糊。 戏台的正前方设有案几,案上红烛高烧炉香缭绕,案后一排座椅上铺着大红色绸缎。老人们指点我靠后坐,因为头排“是神明的座位,其他人只能从第二排坐起。” 开戏之前,要先给庙内所祀的主神及侍神敬香,意在恭请神明落座看戏。也因此酬神戏的仪式性更胜于艺术性,正戏开始之前还要演一出“吉庆戏”,俗称“扮仙”,目的是祈福。神与人在这种“扮仙”的过程中,得到某种程度的融合交会。 我坐下来,和老人们一起仔细观看台上每一个不敢马虎的转身和甩袖。“都没几个人看还要演这么认真?”“神明有在看啊。” 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和古书中神秘的经文、梵语一样,承载着千百年来泉州人的所思所想。虽然千年前和千年后的它们是如此不同,但今夜却在此冥冥中相遇,我也仿佛从中读懂了一些暗号和密码。而这些暗号和密码,有时候会以其他的方式呈现出来,比如流转千年后来被称为“南音”的古曲,比如“勤佛”后那一碗滋味浓厚的斋面,再比如关帝庙中掷出的两个半月形茭杯。类似这样的隐秘仪式,都在与时光的一路抗衡中终于留存了下来。所谓半城烟火半城仙。泉州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