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与恋爱并不相同。恋爱讲求个人的体验过程,从相知、相识到难舍难分,情感的浓度不断递增,充斥着浪漫主义的幻想。然而,恋爱分分合合,变化不定。相亲则是结果导向,以婚姻为最终目的,更注重实用性和稳定性。以表哥的话来说,便是:“相亲是要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 大部分年轻人对自己的择偶标准并没有清晰的概念,但以是否适合组建家庭为核心的参考标准。除了双方都相互关注的外貌条件外,男方看重女孩子勤俭持家、贤惠淑良的美德,女方则更为在意男孩的经济境况和个人能力。 忠门人的择偶标准受到自身婚姻制度及文化结构的影响。忠门人的家庭模式仍然带有农耕文明中的父系文化特点。在普遍的婚姻结构中,男性负责挣钱养家,女性负责照料老人孩子。在一些富裕人家,结婚后婆家不允许女性外出工作。一方面是考虑到女性生养两三个孩子后无暇外顾,另一方面也与男方家庭经济实力相关。 除此以外,在莆田家庭中,女性还担负着筹备各类家庭祭祀的宗教职责。对于莆田人而言,杂糅了儒、释、道等宗教特点的民间信仰与仪式占据了日常生活的重要位置。各类的家庭祭祀,包括每月两次的土地公祭祀、每年的祖先冥诞祭祀等,都需要由家中的妇女一手操办。 现代化冲击下,忠门的民间信仰依然兴盛,婚姻制度及文化结构并未因人口的高流动性快速变迁。曾经被视为传统农耕文化特点的男女角色分配与忠门人如今的商业文化相结合,男女分工明确,并被要求各安其位,接受及维持这样的文化秩序。 基于对未来婚姻及家庭角色的想象,男女青年在相亲中对彼此的关系进行权衡考量。当然,渴慕浪漫爱情的种子也在年轻一代的心中萌芽,他们也越来越看重情感在婚姻中的地位。除了要能够搭伙过日子外,表哥便一直向我强调“眼缘”和“有感觉”的重要性。 时代的新生之物 实际上,如果放在现代社会的婚恋标准中,忠门农村的相亲与婚俗往往被视为落伍的传统陋习,甚至是未被现代文明涤除干净的残渣灰烬。地方政府也在努力推进移风易俗,试图改变忠门人的风俗习惯、价值观念。 然而,相亲这种婚恋形式是莆田农村近三十年的新生之物,若回溯历史,甚至可以称为乡村婚恋观念的进步标志。据村里的老人回忆,相亲兴起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而在此之前,青年男女的婚姻大事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轻人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更何谈通过相亲的方式了解彼此。我的祖父母成婚于70年代,在结婚之前,两人甚至从未见过面。 相亲是个人意志与社会强制相互结合的产物。社会在急剧变迁,但像莆田忠门一样保有乡土性文化的中国农村仍有许多。对于这些乡村的民众而言,家庭是最基本的社会单位,也是最重要的人生事业。家族的绵延需求和价值观念,决定了带有强制性特点的婚姻制度在社会中的存续,与此同时,年轻一代的个人意志也在逐渐觉醒,他们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不满足于父辈对婚姻的全权控制,因此才有了相亲这种兼顾家族与个人需求的婚恋形式。 然而,现有的相亲形式并不能完全满足农村青年群体的需求,最猛烈的批判者往往是那些接受过现代都市文化洗礼的乡村青年,如同我那位朋友的弟弟。在城市化与消费主义的时代,他们有着与城市青年相同的追求与信仰,渴慕革新与变化,强调个性、自由与权利。当他们以此为标准,反观自己家乡的婚恋风俗,他们感受到的依旧是无处不在的家庭束缚。 而父母一辈从贫穷与束缚中走来,从不知“自我”为何物,一生为家庭做着牺牲和奉献,也同样希望子女按部就班地相亲成婚,实现他们理想中的幸福人生。两代人互不理解,冲突由此爆发,暗沉的乡村夜色中传来阵阵叹息声。不论我们对于农村的婚恋风俗是赞扬肯定、是泰然处之,或是批判反抗,它都将依照社会发展的逻辑继续向前演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