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璐 本报记者 郝成 北京报道 “我摆不了多久,我害怕!” 这是甄大姐出摊的第一天。她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穿着长袖衬衫,挂耳防晒巾外又戴了层口罩,边招呼边左顾右盼。长巾10元,方巾5元,从车把到后座,她的电动车上铺着、挂着十几条各式丝巾,地上还有一袋子。很快,前来公园健身和下班经过的妇女被丝巾上的亮丽色彩吸引,围了里外小两层,撩起这条又放下那条,顺滑的丝巾很容易沿着车身溜到地上,一位大姐提醒甄大姐:“摆个杆儿好挂呀!” “不敢啊,我害怕!”这是甄大姐第二次说起害怕。 此时是6月3日的黄昏,北京市海淀区某公园门口人行道出现不同寻常的热闹。短短几分钟内,这里升起4个摊位,老费一晚上能卖出去十几块均价上百元的柳木菜板,小瞿身高快1米9,人白白净净,100块3件的年轻女装很快被一袋袋买走,隔壁男装摊子少有人问津,两位身高1米6多的男摊主趴在简易挂衣架上,静静望着没停过嘴的小瞿,面无表情。 不过,这样的热闹持续不了两小时,“保安不让摆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文件”难飘地摊炊烟,城管部门“没有接到开放通知,建议再等等”,被点赞的烟火气时断时续。 地摊经济遇上首都北京,至今还是一场冒险生意。这里没有白天上班晚上练摊的都市传奇,这里有的是各家各户游击摆摊的忧喜生计。来自天南海北的摊主,串联起一座城市的沿革,与一批漂泊者的迁徙。 支摊十八载 “上那边儿侧点吧,怕什么,今天都支到这边来了?” 老费是最早占据公园门口“风水宝地”的摊主,他踩着三轮车,载着一车满满当当的木质生活用品,下午6点半左右来到这里。前来询价的路人不少,多是妇女,还有年轻女子拿着手机和亲友视频:“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隔壁男装老板支摊时老往他这儿蹭,老费有点不乐意。 老费是个匠人,“菜板儿、搓板儿、擀面杖,都是我自己做”,他家在河北,厨具做完就拉来北京卖,“从来不批给别家”。 “这是越南铁木,你剁几十年中间不挖坑”“这是纯柳木,不怕水,老祖宗传下来的,柳木做菜板、菜墩最好,切菜剁馅儿不起沫儿”“没有拼接,自己买大原木开,要不然您买不着这东西”“实木的最好了,是过去的真东西,你用个10年20年也用不坏”…… 走过路过,都错不过他一番殷勤解说,一个直径不到20厘米的竹编果筐卖38元,20分钟不到被买走两个,住附近的中年妇女留电话请他送货。来公园出摊3天,每天待不满俩小时,挣得倒不少。“一晚上能卖十几块菜板。”说着说着,老费脸上涌起笑意。大铁木菜板一块卖350元,柳木菜板平均售价也都在百元以上,再加上10块钱1个的丝瓜络、45元1支的鸡翅木捶背器,摆一夜至少进账千元。 不过这还不是老费的销售巅峰。他制作、销售木质厨具超过18年,五六年前,他一直在车道沟早市卖货,“一上午卖半车”,这个早市存在20年,物价便宜,“人家都开车来买”,2014年12月20日正式关停。那一年,据北京卫视报道,“为调整升级产业结构,优化区域空间布局,净化市场及周边环境,消除安全隐患”,海淀一共关停、拆除了43家低端市场。 在那之后,老费开始走街串巷,现在“白天也卖,骑着车搁小区门口卖”。但碰到疫情,他只能窝着干活,“做的半年够一年卖的了”,之前他可不这样,“我每次做一批货卖一个多月再回家”。随着外地进京政策放开,老费刚来没几天,“疫情期间谁敢摆啊?到这儿城管就给你撵走了”,马路边上他去了,也不敢摆。 到了公园这儿,“昨儿晚上也有来巡逻的,到晚上8点多,就不让摆”。老费怀念在车道沟早市卖货的日子:“交钱能让你摆,多好啊,是不是?交20块钱也无所谓。但是你看现在,昨天在这儿卖眼镜的,弄了一地包装袋儿、纸盒啊,你不捡没人管,太脏了,也不行,但是你适当收点费让摆也可以,是吧?” 实体冷清 老费懂手作的货,小瞿懂女人的心:“美女你个子那么高,身材那么好,这种小裤子穿上去可好看了!一天店里卖好多这种冰丝的!”小瞿做服装批发生意10多年,瘦瘦高高,个子快到1米9,相貌清秀,再加上嘴勤人利落,在几个摊儿里最拔尖、最招女士欢迎。100块钱3件衣裤,虽是做工普通,线头外露,塞在大黑袋子里刚拿出的短衫皱兮兮,但碍不住价格美丽,他的摊子也很快被团团包围,有刚下班经过的白领,有准备去跳舞的阿姨,3件包抄。 但小瞿在西单明珠市场的批发店可没这么热闹。从疫情暴发到现在,虽然市场基本都开业,但“店里现在没生意啊,货积压太多了”。小瞿说,店里租金高,十几平方米,“一天租金都六七百元”,架不住店里赔钱,“赔钱赔太多了没办法,才出来甩甩货”,一条店里卖79元的阔腿裤,在这儿甩卖单件39元。 小瞿边招呼客人,边往道路另一头瞄,几乎隔半分钟就瞄一次:“昨天晚上保安就不让卖,那边(隔壁)小区保安老跑出来管。其实不碍交通又不扰民啊,又不吵不闹的,就是不让。”小瞿说,6月2日晚上8点多被保安驱赶后,他和其他摊主便收摊离开,北京没有下发允许摆摊的文件和点位,他也心虚,好在他就住附近。 为了抵消实体店的亏损,小瞿也做微商,他主动邀请记者加他微信。“这个微信号是专门卖衣服的,想要什么店里面都有,直接在店里给你打包发走就可以了,北京一天就到了。”但当晚,小瞿就将记者拉黑,第二天,记者再次找到他,他解释称,3日晚8点多,巡逻保安再次赶人。“我心虚啊,就都删了。”人高马大的小瞿认起怂来,“怂啊,真的特别怂!” “再见北京” “怂”的不只小瞿,还有甄大姐,常年开店的她头回摆摊,战战兢兢,甚至放任丝巾时不时滑到地上。不过甄大姐没打算长期摆,一是害怕被撵走、处罚,二是手头的货清仓清得差不多了。照甄大姐的话说,阜外西口的天意批发市场关了多少年,她剩下的几万条丝巾库存就清理了多少年。这次摆摊5块、10块的甩卖,是为离开北京做准备,“为了孩子读书”。 甄大姐来北京“小20年”,“干过的活儿挺多了”,上过班,给人盯过店,后来到天意小商品批发市场卖床上用品,之后又做了五六年丝巾生意。这座成立于1992年的批发城,曾是北京规模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兼零售市场,人送外号“北京小义乌”,甄大姐将青春留在了那里,也与天意共同经历“众摊”的溃散、线下消费的兴衰。 |